一碗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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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崽】赏味期限 1-9

*狗崽only

*年上十岁

*神经质变态金主狗x落魄富二代不傻不白不甜崽

*包养梗,渣攻渣受,虐身虐心,毫无三观

*HE/开放式结局未定。

 

街角的面包店每周五会以低廉的价格出售一些西点,这些被贱卖的食物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品相与口感较之于陈列柜中的精美点心都要稍次一些。它们被定义为“赏味期限”以外的食物。充饥果腹的作用并不减弱半分,但不在最佳品尝期限内的食物,总是遭味蕾挑剔的饕客嫌鄙。18岁的妖狐十分感激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演绎出了对于食物的这一矫情的评判标准,可让他在捉襟见肘之时也能用仅有的钱币换取饱腹;28岁的大天狗亦十分欣赏在食物界也有这样一套森严的等级制度,自动过滤剔除劣等食物以契合口味的挑剔与金贵,让他在按照自己的标准筛选口味时省去了很多繁琐。

然而赏味期限其实并不仅仅局限于食物。很多年以后他们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其实也可以不堪一击到用这四个字囊括所有迂回情节。

 

 

01

 

“Ciao.”

自动感应门向两旁划开的时候,门檐上的水晶风铃被带出清脆声响,妖狐的注意力还没从那串悦耳脆响转移,就听柜台后的中年女人温厚慈祥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他朝她礼貌一笑,也问了声“Ciao”。

一头利落短发的意大利女人笑得真诚热切,待他进入店铺后立马转身打开了置于面包店最边角、亦是最小的一只橱柜,从中取出几袋包装严实的切片面包,隔着玻璃柜朝他扬了扬手:“老样子吗?”

妖狐点点头,他意大利语还不是很流利,但这一句总能说得醇厚地道:“是的,请给我这周的超过赏味期限的面包,非常感谢。”

那女人始终挂着温善的笑容,并不因客人的特殊需求而区别对待。她取过奶白色的纸袋,细致地包装一堆已经失了最佳口感的劣质食物,全部封严实了才将纸袋在柜台上摆正,包装袋上的烫金圆体字母正对顾客的方向,落入妖狐的眼眸。

La Dolce Vita。

这家装饰温馨的面包店有着同样温暖的名字——甜蜜的生活。妖狐望着那串字体漂亮、颜色闪亮的字母微微出神。

的确很甜蜜。以暖金为主色调的面包店弥漫着安恬温馨的氛围,配合甜品糕点的浓郁香气,连空气都是甜腻、柔和而温暖的。像是在无声传达着它名字所隐含的甜蜜气息,任何踏足其中的人都会被这份小小的美好所感染。

哪怕是背负着一身荆棘挫伤、厄运磨难的倒霉蛋,也难免沉沦于这短暂的温馨甜蜜。

 

“赏味期限应该是来自于日本语的词汇。”妖狐正在用20欧的低廉价格换取足以供他果腹一周的食物,店里不知何时来了其他的客人,清朗低沉的声音吐着纯正的意语,在他身后说道:“你是日本人?”

妖狐怔了怔,将纸袋接到自己手中,转身寻找那把好听的声音。

大天狗正从另一位店员手里取过自己先前预定的Panettone——这种被誉为意大利国宝级面包的食物让向来不喜甜食的他鲜见地起了兴趣,也让从来不踏足甜品店的人特地拐了道,亲自来到传闻中最善于制作这一食品的店铺,只为尝鲜。

一时兴起的决定竟还能收获意外的惊喜——这是大天狗在见到转身与他正对相视的男孩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高挑秀雅的身材,脸如桃杏,眉目如画。那男孩生得一副好相貌,如瀑的银色长发半扎脑后,灿金的瞳仁灵动闪亮,整个人像是自带光芒,安安静静往那一站就足以吸引周遭所有目光。

大天狗顿了顿,须臾间游离在了某种久违的惊艳之中,唯有用沉默隐去内心破笼而出的躁动。

 

妖狐转过身见着一名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年轻男人,眼中同样划过一丝来不及掩藏的讶异。那人同他一样是亚洲人的长相,年纪比他稍大些,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模样,一副绝顶好看的面容、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却让周围金光璀璨的布景都黯然失色。

那是个身份地位不一般的男人。

他也曾有过富贵荣华的过往,接触过的贵族名流亦不计其数,自然能从这个男人的一身雍容里窥得一二他富埒陶白的身家背景。

他怔愣着承受男人停驻在他身上的目光,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离他不过几米距离的男人却像是终于完成了他意味不明的审视,如秋水寒星一般的湛蓝眼眸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手里的东西,最后又将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再开口已是换上一口流利日语:“最佳赏味期限里的Panettone,有没有兴趣尝一下?”

妖狐错愕抬眼,看到他向他扬了扬手里包装精美的甜点。

大天狗勾唇笑了一下,长腿迈了两步走到他面前,低垂着眉眼望进他明净如清溪的眼眸。

“或许配上白气泡葡萄酒味道会更好,”他将温热的呼吸倾吐在两人狭小的空隙间,对着还在状况外的男孩说道:“只要你喜欢。”

 

爱情和面包是人类永恒的命题。而他在踏上异国他乡的第一个隆冬时节,失去了爱情,也没有了面包。

妖狐攥着用香槟色缎带系了朵蝴蝶结的纸袋,岁暮天寒里的一场纷扬大雪和着冰凉雨水迎头浇下,鞭挞皮肤的刺骨寒风将他过往的温恬梦境通通吹散。他吸了吸被冷风吹得通红的鼻子,在泪腺脱离意识的控制作出反应前,将分手的讯息捎向了国内的女友。

尽管他并不知道当他们家破产的资讯登上所有财经网站和纸媒的头条时,昔日的青梅爱侣就已经投向另一位小开的怀抱。而那人亦是他从小到大的手足挚友。

随后他向学院提交了确认休学的答复,又同意了律师发来的用他家宅邸和车辆抵押债务的建议。

等这一切都完成,他像是如释重负般对着天空吼了一声没有意义的音节。

在这一个雪虐风饕的苍白冬日,他失去了一切。

 

手里的纸袋在寒风侵袭下渐渐变得冷硬,妖狐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冰凉触感,又跟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另一只手,望着躺在手心的黑金色名片愣了神。

那名片设计得精致考究——与它主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妖狐想起那个倨傲不羁的男人最后在他手心里塞名片的画面,那人嘴角噙着抹温润优雅的笑,眉目间是势在必得的沉着与自信。

他笑着对他说他不应区于劣质食物的低下口感中,而应同他一起共品每一份最佳赏味期限里的美食。

他当然不会不明白那副谦逊有礼的笑面背后,藏着的是怎样巧取豪夺的肮脏目的。

手里的名片被攥出扭曲变形的褶皱,妖狐在黑暗中嗤笑一声,不带思考反手将名片扔进了街角的垃圾桶。

他将装着食物的纸袋抱进怀里紧紧攥着,像是拥着珍贵的财物。

其实并没有失去面包,他在跑进凄风苦雨的夜幕时自嘲地想——至少他还有赏味期限以外的面包。

 

02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尽管这是妖狐第一次经历佛伦罗萨的冬日。

在他的记忆中,即使是他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那个一到冬日便会迎来落不完的雪、到处都积着厚厚一层银霜的东部城市,也未曾有过这般令他感到瑟缩的寒意。

侵虐这座城市好几日的鹅毛大雪终于止息,但余留的刺骨寒凉却迟迟未散,他紧了紧身上的毛呢外套,将半张脸都埋进毛领里头。早知道应该留下一件裘皮袄——他自我讽刺般地想着:若不是皮草与羽绒更加值钱,被他急着出手换了货币,现下也不至于这么挨冻。搓着被冻到麻木的双手,摩擦生热的物理效应总算带来一些微薄的和暖,妖狐转念又想:但他仍然可以去旧货市场淘些保暖衣物,好歹他出手的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牌,光是一件衣服的二手价就够他买百八十件的普通服饰。

人在遭遇逆境时会被激发出顽强的苦中作乐精神,而他又似乎比常人还乐观些。过往锦衣玉食的生活在一朝一夕间分崩离析,昔日的钟鸣鼎食之家瞬间已是穷困潦倒、债务满天,常人若是遭遇这般变故,怕是生的欲望都会泯灭几分。可他却奇迹般的没有衍生出对生活与人生的绝望,只在经历短暂的苦涩挣扎后,很快重新拾起了前进的希望——他才18岁,不论顺遂还是坎坷,他的人生都才刚刚开始。

而他锒铛入狱的父亲不论在生意场上做了多么肮脏污秽的事情,那仍是一手把他拉扯大、给予他大海般深沉而宽广父爱的男人。他并不同情他因触犯了法律而受刑,但他亦不会因这缘由而减弱自己对于他的爱与亲情,相反这或许是他即使处于这般境地仍要砥砺前行的原因——父亲给了他整整18年幸福无忧的富足生活,而今他已长大,也只不过是接受生活的担子,提前成长、当起这个家庭的顶梁柱而已。

横竖他还年轻,横竖他有双手可以拼搏。无论眼前多么糟糕,未来总有数不尽的可能和希望。

 

“腾出一间储物间倒是不成问题,”一身马甲西装的欧洲男人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对面前的亚洲男孩说道:“但是餐厅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相应的,如果这么做,你的薪水可能会打折扣。”

“当然没问题!”男孩急道,又怕自己的急迫会失态,立马正了正嗓音:“请从我的薪水里扣。”伦巴第平原是意大利最富裕的地方,这座城市更是寸土寸金,他就是少拿一半薪水也比去外头租房省钱的多,这笔买卖依然划算。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好吧,那没有问题了。”他又端详了眼前的少年一阵,还是挺满意这男孩眉眼干净、气质伶俐的模样,也不欲再纠结,临近圣诞,各家餐厅都愈发忙碌起来,而作为这座城市榜单前十的Alba餐厅,自然也是整日人满为患。

由于急缺人手,前来应聘的妖狐又是个看上去机灵的,Alba的领班在简单面试问询一番后就确定了录用他作为侍应生。他又从一旁的储物室里取出一套黑白色的制服,对妖狐道:“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就请开始工作吧……抱歉,最近餐厅实在太忙了。我会找个人带你。”妖狐接过侍应生的制服,二话不说道了声好。

他拿着工作服往换衣间去,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体会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喜悦的情绪。他离开佛罗伦萨已经半月有余,而在米兰的生活则会随着今日这份工作的尘埃落定而全新起航。餐厅侍应生的工作对他这样一个当了18年富二代、前不久还是这个国家最好的艺术学院高材生的天之骄子来说或许不那么体面,但此刻的他仍然为一种成就感所填满——他的生活已经坠落在悬崖底端,他不可能再眼高手低的去顾及面子一类的问题,而是要依靠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往上爬,不论现在从事的是多么基层而废柴的工作,他总会步步向前,不断攀登。

因而他才会选择来到这座经济文化都更为发达的城市,这里有更多的生存机会,也有更多的艺术学府。等他稳定下来,慢慢有了积蓄,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重返校园,继续他未竟的学业。

紧身收腰的马甲裹在纤瘦的身躯上,西裤熨帖笔挺,全新的工作服刚好将少年挺拔秀致的身体曲线收得一览无余。妖狐正了正挂在脖子里的一朵雪白领结,对着镜子里精气神都分外不错的少年做了个打气的动作。

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一切都在往着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不是在他上岗第一天就遇见某个不速之客的话。

 

意大利所有的城市里,大天狗最喜欢的是米兰。

这座受过文艺复兴洗礼的城市有着自成一派的时尚感与宗教感,它承载着丰厚的文明瑰宝,又容纳着潮流万象。它将传统与现代化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彰显出一种不落俗套的独特魅力。

大天狗坐在Alba餐厅顶层的落地窗前的位置,对着窗外星辰与霓虹糅杂而成的迷离光景斟饮香槟,前面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丰盛的菜品,他只偶尔品尝一口。

这些年里他的家族产业将发展重心转移到整个欧洲地区,从东欧到北欧,他目睹过北极圈的极光也享受着南方迷人的海岸线,这片富饶大陆遍布他驻足的脚步。而他仍然觉得眼前这座古老而又前卫的城市是最迷人的——其实佛罗伦萨也不错,他轻呡一口酒,思绪不经意地飘到了一个月前在那里的短暂停留,尽管没有得到机会深入探索那座城市,但有一家他偶然迈入的面包店,却将奶油与面粉的香甜气息遗落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先生,您的白松露Tajarin面。”身侧响起的男声打断大天狗的思绪,这是一道明朗清澈的少年音,说意大利语时发音不太标准,一听便知不是母语。大天狗心下好奇,收了思绪转过脸,下意识地想看一下这位来自异国的侍应生。

——银发金瞳,细腰窄臀,缀着大朵领结依然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秀美脖颈……大天狗眼里一闪而过几分惊讶神色,眼前单手举着托盘、一手挽在背后,半弯着腰一副恭敬模样的男孩,瞬间将他滞留在一个月前的甜腻回忆全部唤起。

妖狐维持着手持托盘的动作,眼里全是男人噙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直直打量他的画面。他心下一惊,全然忘了继续动作。

“好久不见,”大天狗等了片刻,见那男孩迟迟未从当机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只好先行开口打破沉默。他取过一旁的餐巾擦拭着修长有力的手指,眼里的笑意更深,朝着男孩轻声揶揄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这家餐厅难道也提供赏味期限外的食物?”

 

 

03

 

将妖狐拉回现实的是一股自内心深处升起的、因自尊心受挫而产生的羞愤感。

一夜之间从家财万贯到一贫如洗的厄运没有使他产生这种感觉;昔日旧识在他家出事后的冷眼旁观,和学院同窗在他变卖财物时的怪异目光也没有使他产生这种感觉,而眼前这个只见过两次的男人,却仅仅只用四个字,轻而易举地攻破心里那道好不容易拉起的防线。

餐盘被置上桌的声音有些大——他自觉被羞辱,心绪不宁导致手上没有控制好力道,这一下摔的跟撒气似的。事实上他的确生气,因眼前这个男人眼里赤裸裸的目的而生气。

大天狗见这男孩把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丝毫不贯彻顾客即上帝的服务宗旨,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愈发深沉。这世上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温声软语,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男孩却黑着一张脸,只差把“不爽”两字写在脑门上。他对此却也不见恼,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有耐心地端详起这张气急败坏的脸——男孩皮肤很白,比之白种人也毫不逊色,而这种白又比他们更加细腻光洁,有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年轻鲜活、干净透彻。这让大天狗莫名联想到他前几年从中国拍卖而得的一坠白蜜如意石,瓷实白洁,水亮光滑,用手搓几下还会散发绵密幽香,当真是世间难觅的宝物。

就像眼前这个男孩。

上个月在佛罗伦萨的面包店,他带着一袋即将过期的食物从自己面前匆匆逃离,彼时大天狗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也无暇去进行后续的追击——他忙遍世界各地,为了生意日理万机,哪里有空去为一个只短暂照面的小孩花费精力。

何况他那个时候留了名片,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拒绝他的邀约。游历花丛这么些年,除了前仆后继自己主动往他床上送的人,其余但凡他大天狗看上眼的人,也不过是他三言两语、勾勾手指便能轻而易举搞定。他那副俊美无俦的长相是上天的恩赐,他所拥有的财富更是足以令人折腰——没有人可以拒绝的了这样一个完美情人。

他没有想到自己风流簿上的第一次不理想成绩,却是由一个看上去涉世不深的穷小子导致。

或许并不是穷小子——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天狗看着一身崭新马甲衬衫的男孩想,他第一次见他时,那人穿的牛仔外套分明是某个奢侈品牌的秋冬走秀款,全球限量,绝不是平民百姓可以负担的起的价格。

可他却又吃着店里最廉价的食物。

一个月前的相遇太过匆忙,很多透着怪异的细节没来得及去追究,而当时的男孩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有着惊鸿一瞥好感的陌生人,却并没有给予他太过强烈的惦念。如果男孩拨通他名片上的电话,毫无疑问他定然会再次折返,与他共筑某种钱货两讫、各取所需的关系,如果他不再联系——就像在今天以前那样,那也不过是在记忆里留一个小小的遗憾,然后把他永远遗忘在佛罗伦萨。

可命运总是神奇,意大利这么多城市,他们却如天注定的缘分一样,从中部到南部,攫住了那么微小的概率,精准无误地再次相遇。

如果不是今晚这场始料未及的再次相逢,那么那个在佛罗伦萨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孩大约永远只会留在他的记忆里,就像刚冒尖的嫩芽失去开花结果的机会。但既然命运将他再次送到了自己面前,那么先前的未完待续,也总有了再次书写的理由。

 

大天狗喊住再次准备从自己眼前逃离的男孩,一副绅士笑容完美无缺,他不顾男孩愈加难看的脸色,依旧笑得从容优雅:“抱歉,我并不是想打扰你,只是……”他摊开右手露出一截衣袖,一摊深色污渍映在原本一尘不染的高档面料上,突兀的一块分外显眼。大天狗面露难色,向眼前一身低气压的男孩说道:“能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这个吗?”

妖狐深吸一口气,理智与冲动深刻斗争了一番,最后还是前者以微小的优势取得了胜利。“先生,”他返回餐桌,用尽自己的教养扯出一个假惺惺的笑脸,“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身上这件应该是250支的Scabal,虽然不知您是如何'不小心'地将香槟洒在了这么昂贵的布料上……”他在心里不停默念着保住工作要紧,终于维持住好声好气的假象,继续道:“但既然已经弄脏了,还是建议去您信任的干洗店处理。当然您也应该知道,这么珍贵的面料必须保证干洗6次以内不起泡,如若这件西服已经洗过6次,那么我建议您可以直接放弃这件脏秽的旧衣另择新欢——相信先生这样对品质讲究的人,一定不会愿意继续穿一件失去最佳质量的衣服。当然如果不足6次,我一定马上帮您送去干洗。”

大天狗安静听他说完一番话,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猜的没错,这个男孩并不是表面上所看起来的那样,仅仅只是在城中心的高档餐厅打工赚钱,吃廉价食品、生计艰难的穷学生。他穿正统的奢侈品牌,对高档西服的了解信手拈来,那是只有在富贵人家浸淫过才能拥有的熟稔。

大天狗对眼前男孩的兴趣愈加浓厚,并且已经不再止步于因他出色的外貌而产生的好感,而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想要去捕获占有的,人类最原始的冲动。

“谢谢你的建议。”他勾了勾唇,笑意从眼底漫开,配合着他英挺深邃的五官,整张脸都像镀着光芒,俊美到熠熠生辉。

妖狐盯着他明星似的脸,那人不怀好意的笑容明明该是刺目、令人生厌的,他却又不得不打心眼里承认,这男人是真的生得好看,无与伦比的好看,如果不是携着肮脏的目的,又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他一定不会吝于发自肺腑地称颂他一句青年才俊。

“衣服我不想要了,”妖狐又听男人接着道:“麻烦你帮我处理掉吧。”

说着他就脱下那件价值连城的西服外套,递到愣神的妖狐手中,又笑着说:“你说得对,衣服如果失了最佳质感,就没有再穿的必要。”

妖狐呆愣着接过男人的衣服,像被扔了烫手山芋一样手足无措。

手里是以欧元为计价单位超过五位数的纯手工西服,尽管染了污浊,但洗净之后仍然具有高昂的价值。这个男人却将它弃之敝履,说交给他处理。妖狐心里起了个荒唐的念头:把这衣服卖了,足以换取自己半年的生活费用,若这男人执意对自己纠缠不休,那他就卖了这人的衣服然后携款潜逃……

满脑子不着边际的念头被男人再度响起的声音打断,随着胸口的地方陡然传来的触感。大天狗将厚厚一叠纸币塞进他的马甲口袋,又将目光放到桌前的餐点上,漫不经心地说道:“除了衣服的最佳穿着期限,食品的赏味期限当然也很重要。而我这个人其实对很多东西都奉行这样一套赏味期限主义……”他动作优雅地叉起一块鹅肝,对眼前完美丰盈的肉质很满意,尾音也不自觉地扬起:“包括人。”细嚼慢咽将其吃下后,大天狗拿起餐巾拭净嘴角,然后把目光定格在一声不吭的男孩身上,意有所指地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妖狐张了张嘴,浑身细胞都在拒绝消化这个问题。

“当然,我对任何东西的赏味期限都很短暂。”大天狗复又将注意回归食物,慢条斯理地边切牛排边道:“3天、3个月,或者3年……”他突然顿住,微微愣神,自嘲着不知道为何在想到这个男孩时竟脱口而出了一个这么漫长的年限,这在他以往的情史中是一个从没出现过的数字。

他笑着摇了摇头,又笃定地说道:“不,不需要3年。不会有那么长的时间。”刀叉被放回大理石桌面,发出叮咚一声脆响。大天狗终止了享用美食的进程,目光炽热地盯着男孩正色道:“你可以在我短暂的赏味期限里,从我这换取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么?”

 

04

 

这世界没有后悔药,科技也未发展到可以让时空机器问世,可偏偏每个人这一生中,却或多或少都要经历一次深刻的悔不当初的瞬间。

对于妖狐来说,他后悔的并不是在那个男人三度造访Alba后,自己终究还是坍塌了所有的防备,接受了那人第一次与他见面时就抛出的交易——那时候的他别无选择,又何来后悔之谈。在之后的几年里,他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唯一深深感到懊悔的,是当初那个选择离开佛罗伦萨,只身一人前往米兰的决定。

如果当时的他继续留在佛罗伦萨,或是选择在意大利统共8088个市镇里除米兰之外的任何地方驻扎,他都可以顺利避免与大天狗在Alba的再次相遇。然而命运的齿轮非得将他作弄,时光流转、场景更迭,他注定还是沦入被他玩弄于股掌的命运。

 

一直在大天狗第三次光顾他的生意之前,妖狐都深信不疑地认定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与这个披着华美外衣的禽兽有更深一步的交集。如今是文明法治社会,即使是包养关系也得讲求个你情我愿,他就是咬死了不低头,那人还能罔顾法律道德将他劫持囚禁了去么?当时的他怀着这么一份天真的心思有恃无恐,对着几次三番光顾店里,出手阔绰的客人态度恶劣、冷眼相待,对他明着暗着提出的交易更是嗤之以鼻。

大天狗吃了两次闭门羹也不恼,依旧一副优雅款款、脾气温良的模样。他每次都在临窗的位置落座,穿一身华丽高昂的西服套装,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碎金一般的发丝,透过玻璃窗的霞光勾勒出他雕塑般的面部轮廓,紧抿的嘴唇看起来冷冽而又薄情,狭长的眼睛看人时却总是情意绵绵,宛转又多情。他像是有备而来,又像是早就成竹在胸,始终维持着绅士贵族的风度,对于妖狐的抗拒与冷漠也照收不误。他会像只是寻常来用晚餐一样点上一整桌精美的菜品,也会仗着自己的VIP特权向经理点名道姓指定某个亚裔男孩的侍应服务,然后趁着他冷脸上菜时,不顾那人身上比窗外冰天雪地的世界还冷冽的气场,自顾自地将一叠抵他几个月薪水的小费塞进他的马甲口袋。

当大天狗第三次将一笔大数额的欧币塞进妖狐的口袋时,后者连着几日积攒的怒气终于达到了最大值。

“先生,”妖狐深呼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对眼前的男人说道:“希望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我并不觉得我在浪费时间,”大天狗斜睨着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我在做一件对我而言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会是浪费呢?”

“你……”妖狐一口气冲到嗓子眼,拼尽全力才生生遏止住破口大骂的冲动,继续强撑着说道:“做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就是浪费。”

“哦?”大天狗饶有兴致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没有结果?”

“因为我已经明确表示过,”妖狐顿了顿,酝酿好了措辞才坚定道:“如果你觉得我当初在佛罗伦萨把你的名片扔掉不算是特别明确的答复的话……那么之前你坐在这里,你问我愿不愿意进行这场交易的时候,我也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你——我拒绝。不过才过去两天时间,我想您忘性还不至于大到两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

大天狗等他义正言辞地讲完,并不接话,只放松了身子靠上椅背,整个人一副松散的慵懒模样。然后他就盯着他笑起来,像是听着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双寡情薄唇漾着令人炫目的笑容,覆着夕阳光辉的双肩轻轻颤动。

妖狐皱着眉看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心里的不耐烦愈加强烈。大天狗在他准备迈步离去的前一刻止住了笑意,从口中倾吐出一个英文单词:Naive。他抽出一根雪茄,并不急着点燃,而是捻在指尖心不在焉地把玩着。

“原来你并不如我想象中的聪明,”他毫不留情地对他下了评价,若有所思道:“我以为你知道,前天在餐厅我对你说的话,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在告诉你一个结果。”

妖狐心里咯噔一下,那男人意味不明的一番话和眼里不经意流出的、某种势在必得的精光让他不寒而栗。

“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大天狗点燃手中的Davidoff,一缕细烟瞬间自指尖袅袅升起,将他那张英俊深邃的脸半隐在飘渺的烟雾里,美得不似真实。

妖狐一时间愣了神,不知是因为男人愈加令他不安的话语,还是那人在烟雾缭绕间愈发绝色荣华的脸。

“想知道是哪两条路吗?”大天狗浅吸一口烟,将烟气朝着他的方向吐,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相安无事的接受或者……”他的眼神依旧深情款款,吐出的话却冷酷而狠绝:“或者你当然可以拒绝,但我保证你最后还是会接受,只不过这一次——是吃尽苦头后的接受罢了。”

妖狐只觉眼前的画面瞬间开始扭曲,连同眼前这个男人好看的眉眼都变得丑恶不堪。双手贴着裤缝紧攥成拳,心底的暴怒让他整个人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良久以后,在他第无数次想起自己还在国内遭受牢狱之灾的父亲后,才强忍着压下想要冲上前照着那张俊脸一顿爆揍的冲动,强行松开了已经蓄上力道的拳头。

仅存的理智用他此刻的处境提醒着他在异国得罪一个有权有势的富商,将会遭受怎样不可挽回的后果。他红着一双眼,最终还是忍下满腔怒气,落荒而逃似的离开了这个让他无法喘息的场合。

大天狗望着那人纤瘦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夕阳收了最后一抹光辉,随着整个世界开始沉入夜的洪荒,角落里男人的表情也一并湮没在黑暗中,没有人看到他嘴角的弧度弥漫着多么乖戾而邪恶的味道,那双眼里又遍布着几多凉薄的算计与掠夺。

 

而最后,却是妖狐亲自把自己送上门,主动敲开了大天狗位于圣西罗区的堂皇别墅。

他不是被他的循循善诱所劝服,更不是为他的财富所吸引,他只是——别无他法。

大天狗不是在唬他,而是动了真格,这一点他从他的眼神里便可取证。而后来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更是将他那一天的话佐证地确凿无疑。

那一日他与大天狗不欢而散后,当天晚上就受到了餐厅经理欧文的问话。这个一向待他不错的中年男人面露难色,支吾着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妖狐几乎是在瞬间就想到了那个男人——同时也想起了不久前他那番意有所指的话。他只感到自己浑身泛冷,瞬间明白了那个男人的用意。

大天狗可以如碾死一只蝼蚁一般扼杀他的人生——夺去他的工作不过是其中最微小的一步。妖狐握着没有署名的信件,里面是他父亲在国内的照片,上头记载着入狱前意气风发的企业家岁月与如今在狱中狼狈苍老的形象,每一张都像一支粹了毒液的利针,狠狠地往他心口的位置扎。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是那个男人切断他所有退路。除了他施舍给他的所谓的两条道路。

他在餐厅那间阴冷潮湿的储物间哭了整整一夜,第二日黎明到来之时,眼角已凝结着大片干涩的泪痕。天亮之后他没有再哭,也再挤不出眼泪,冷静后只在那人三番五次的手段下确信了一件事——他招惹上了无法摆脱的麻烦,而为了生存下去,他除了向那人低头外,别无他法。

妖狐将一块从滚水里捞出来的热毛巾敷在眼上,也不管那股热意多么灼人,皮肤被灼烫到发红,却又像失去所有感觉一样麻木不仁。他在蒸腾的热气里闭紧双眼,心如死灰地暗自作下决定。

 

大天狗知道他一定会来。他叱咤商场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失过手,在情场上更是战绩完美、攻无不克。

所以他知道这一次也一定会是他光辉战绩里再添的精彩一笔,哪怕过程坎轲,他也总会胜利,取得一切他想要的结果。

比如现在——前几日还宁死不屈的男孩此刻已经垂眉敛目、一副温顺模样地站立在他的面前,恭默守静地等他发话。

“想明白了?”大天狗姿态闲散地坐在沙发上,仰着头才能看清男孩的表情,态度却一如既往的居高临下。

妖狐没有接话,默不作声地与他对望。那男人今天不复先前西装革履的模样,外套脱了扔在一边,只穿一件解了几颗扣子的衬衫,敞开的衣领中露出一片肌理密实、随着说话微微起伏的胸膛。

他左手拥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男孩——年龄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些,正如女人一般千姿百媚地偎在他的怀里,用自己漂亮的嘴唇朝那个姿态狂放的男人度着红酒。

妖狐心下厌恶,终是低下了头不愿再看。

“问你话呢,哑了?”大天狗见他这副态度,顿时心生不满,他今天喝了些酒,再伪装不出人前那副温文有礼的模样,整个人显出令妖狐感到陌生的狂傲与暴躁。

妖狐深呼一口气,压下声音里微不可闻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道:“三年,是吗?”

大天狗微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大笑一声,举起一旁的酒杯将酒液一饮而尽,随后转头与身边的男孩鼻息交错,压低了声音暧昧道:“宝贝,跟了我多久了?”

那男孩立马绽出一个笑容,柔声说道:“先生,快三个月了。”

“哦,”大天狗又转过脸,眼睛盯着地上一块绣着繁杂花纹的地毯看,像是在思考他的回答。片刻之后他一把推开怀里的男孩,毫不怜香惜玉地用足了劲头,那男孩反应不及,一个趔趄跌到地上。

他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瑟缩着去看沙发上的男人。

大天狗都连目光都懒得施予,只轻飘飘地吐出一句:“那你可以滚了。”

那男孩像是受了惊,一脸难以置信的摇着头,眼神里的惊惧也顾不上掩饰,生怕自己哪里不小心惹得了眼前这个男人不满。

大天狗瞟了他一眼,随后从一旁的皮夹里抽出一张支票,笔走龙蛇的签了个数字。妖狐用余光匆匆瞄过,恍然间看到开头的数字后头似乎跟了有五个零。

男人签完支票就往地上那人身上扔,他的小情人立时伸手抓住飘在半空的支票,等握到手看清了上头的数字,那张原本张皇失措的脸霎时已是喜笑颜开。

大天狗冷笑着看完他这幅出乖露丑的模样,才移开目光定格在妖狐的身上,“As u can see,”他像是喝多了,整个人染上微醺,一晚上意大利语夹杂着日语,此刻又神叨叨地掺进了英文,“The expired food should be thrown away.”

“放心吧,我早就说过,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他又撕下一张支票,签下一笔百万欧元的数额,说道:“给你的见面礼。”

“And you're better than him,”他起身越过那个一身狼狈的男孩,径自走到妖狐面前,将支票塞进他口袋,然后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浓郁的酒气喷薄在两人呼吸间,大天狗状似深情地对他说道:“so you deserve better.”

 

05

 

深夜的海平面延伸出漫无边际的寂静。

起伏的波涛轻吻岩石,泛开的波纹载着隐涩的月辉,在深黯的海面投射出粼粼银华。

在一片海天相连的静谧里,有轰然响起的马达声刺破辽远的空寂,一道掠闪而过的白影在幽深的海平面拖出如鬼魅一般的邪影,将原先沉静的大海翻起层层白浪。

游艇在大海中央劈波斩浪似的疾驰一阵后,终于渐渐偃息了巨大的噪声,同时放缓了速度,平静地飘荡在深夜的海面。船上亮起的通明灯火,成了墨色天地间仅有的光亮。

甲板上站着一名身长玉立的男人,姿态慵懒地斜倚着栏杆,敛藏锋芒的冰蓝眼眸将漫不经心的目光洒向遥远的海平面。

大天狗晃着手里的Whiskey,冰块已然融去大半,他只偶尔啜饮一口。

身后响起了纷杂的脚步身,一群人急躁赶来,将甲板踩得愈加摇曳。他并不急着回头,依旧将目光放在远处飞不回彼岸的海鸟,不紧不慢地啜下一口被水中和的不复辛辣的液体。

直到身后传来一记重物摔地的沉闷钝响,将本就飘摇的船艇晃得大幅震颤了一下,他才收回目光,把手中的液体缓缓倾倒入脚下漾起涟漪的大海,等玻璃杯被完全倒空后,终于慢慢转过了身子。

被摔的男孩俯趴在甲板上,整个人像是在海水里浸泡过,全身上下都是湿的,不多时他的周围便漫开一大滩水迹。妖狐在冰冷的海里遭了趟罪,又被几个一米九几的魁梧壮汉用了蛮力生拉硬拽,再加上这毫不留情的一记重摔,整个人已经被折腾得意识涣散,身体也似要散架,疼痛却被在全身蔓延开来的寒意麻痹。

大天狗冷冷地盯着地上的少年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眸光渐暗,目光也逐渐变得犀利。

妖狐被呛了水,急促而剧烈地又是咳嗽又是喘气,费劲挣扎了好一阵才渐渐缓过来。意识还来不及回笼,他像是本能地想要逃离此刻置身的场景,稍稍平复呼吸后又艰难地动了动失去气力的身体,困兽似的匍匐着企图挣脱牢笼。

无畏的挣扎换来的是落在腰侧的一记蛮横重力,伴随着用久违的语种低吼的一声“别乱动”。踹他的是大天狗从意大利跟来的保镖——虎背熊腰的欧美大汉,还是个受过训练的特种兵,那一下的力道可想而知,他被踹得再次陷入混沌,从腰肢传来的疼痛让他难以控制地溢出呻吟。妖狐呜咽着翻了个身,浑身还是使不上半分力气,睁眼便是布满星子的墨色天空,闪烁的星光与冷寂的月光将他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眼前霎时拂过一道冷冽光芒,伴随着飞速掠过的一阵劲风,似有什么金属器物在空中飞驰而过。妖狐下意识地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而是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然后他听到凭栏而立的男人暴怒地吼了一声“你他妈给我轻点!”

话音刚落,男人的脚步声便渐渐临近,而方才对他施暴的保镖已经瑟缩着退到远处。大天狗在他身侧停下脚步,手工皮鞋的鞋尖踩在他湿漉的衣角,他半蹲下身子,此刻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再寻不到几秒钟前暴怒的痕迹,表情温柔的像是身后波光粼粼的海洋。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男孩湿寒的脸颊,将他被水黏在脸上的鬓发往后捋了捋,大天狗目视妖狐,满目柔情地说道:“把我的宝贝踹坏了怎么办?”

妖狐闭上双眼,掩去眸中泄露他此刻胆寒心怯的暗色。

 

大天狗吩咐手下离开游艇,整艘船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妖狐仰躺着急促呼吸,身体止不住的战栗,却不再是因为被海水浇灌的冰冷,而是一股自心里升起的恐惧与不安。

大天狗从他身上迈过,在不远处俯下身子,拔出插在甲板上的利刀——正是刚才那把被他用来袭击手下的凶器。

刃如秋霜的短刀擦着人的皮肉滑过,稳稳当当地落在距离妖狐不足一寸远的地方。森冷的刀身反射着银白寒光,一看便知这是把百不一遇的好刀。妖狐知道这个男人收藏了不少珍稀兵器,尽管他本人鲜少亲自动刀动枪。此刻他携着这把吹毛利刃,虽未着血腥,但妖狐知道方才那在黑暗中闪烁的一缕寒光是来自于这个男人的警告——不是对那个下手没轻重的保镖,而是卸磨杀驴、杀鸡儆猴,传达给他的警告。

 

“你太蠢了。”黑暗中的男人开了口,上来便不客气地给予批判。妖狐掀起沉重的眼皮,见他半蹲在自己身边,正神情专注地观赏着手中匕首精致的刀身与乌金打造的龙骨,似是沉醉在了它锋利而危险的美丽之中。

“为什么要选择Ostsee呢?”他将匕首换了个方向反握在手中,刀尖直直地朝向地下,正对着躺在甲板的妖狐。

妖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深入骨髓的恐惧造成的呼吸不畅令他整个人有如缺氧一般晕眩。身下的船艇还在微微摇晃,更是让他泛起阵阵恶心。此刻的他像是狂风中飘零的浮萍,随时都会被飓风撕扯得四零八落。

“你难道不知道,意大利与德国的直线距离不过八百公里,”大天狗沉吟道:“而最相近的地方相距仅仅40公里。”

“你就是想逃也挑远一些的地方不行么?”他望着泛出幽幽冷光的匕首森然一笑,目光如手中利刃般冰冷而锐利,“直升机飞一小时就到了,真没劲。”

妖狐吐出一口浊气,迎面而来的海风咸涩而冷冽,让他浑身湿透的身体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当然知道。知道这个国家离那个男人的地盘有多近,知道他可以多么轻而易举地横跨两个国度,像提拎一只路边的流浪猫一样把他携起,关回他为他构筑的牢笼。

可他没有办法。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万里迢迢的远方——距离意大利最遥远的是太平洋南部,他精心算计后选择了新西兰作为自己最开始流亡的驻脚地;他也选择逃遁到被战乱与疾病困扰的非洲大地,他相信那里的贫瘠和疮痍一定不会引起这个过惯富贵日子的男人注意……

然而无论是他哪一次精心计划的逃亡,最后无一例外的都已失败告终。

包括这一次孤注一掷地去相信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大天狗将一叠伪造的证件拍在他的脸上,海水浸泡过的纸张上漫开模糊不清的德文,“为什么你总是不长记性呢?”大天狗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冷笑,“我记得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妖狐睁开眼,余光捕捉到披着一身月华的男人,对方也正看他,那双眼深邃而又犀利,看他时流露着某种鄙夷的薄翳。涌来的海风吹起他如墨的发丝,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在黑暗与星光中忽明忽灭。

他将眼前这张脸与多年前那个步步为营、将他人生步调全部打乱的罪魁祸首重叠在一起,记忆中那个金发蓝眸、永远噙着一抹温柔优雅笑容的男人已经不复当初的形象,如今的大天狗一头墨黑短发,衬得本就深邃的五官更加凌厉,岁月不曾在他那副完美无缺的面容上留下分毫痕迹,却将他的气质打磨得愈发狷狂不羁。

如果当时的大天狗像是从中世纪的油画里走来的王公贵胄,此刻的他则更像是来自于遥远传说中的某种古老生物——一身优雅华美的外衣匿藏邪恶的灵魂,高贵美丽的表象迷惑了无数寂寞的生灵,用嗜血的獠牙轻而易举地咬断他们脆弱的生命脉络。

 

他看着那双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不知何时心里的恐惧渐渐发酵成了悲凉的讽刺,像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破罐破摔,与身处最糟糕的境况时的无所顾忌。他直视大天狗的眼睛,扯着被水呛得沙哑的嗓子回击他的质问,“我以为你很有耐心,”他仰头看浩渺天穹里一汪星光,嘴角挂着凉薄苍白的笑容,轻声叹息道:“毕竟已经三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证明很大的耐心。”

“不……不止三年……”破碎的句子被海风席卷呼啸着奔向远处无垠的海面,妖狐在黑暗中讥笑一声,失去焦距的目光愈发荒凉而冰冷,他目视着某个虚空的方向,气息凌乱、声如细丝,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应该是四年——再过两个月就是整整四年。”

他躺在地上疯疯癫癫地笑起来,笑得比周身的夜色更加荒芜,不成调的笑声中搀着微弱的呜咽。大天狗一张脸愈发难看,妖狐这副模样让他怒气翻涌,又在暴怒中混入了某种令他感到害怕的不知所措。他抑制着浑身濒临爆发的戾气,听他在黑暗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四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注:Ostsee [德国波罗的海]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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